长淮无月

吃点上中

　　春天好像已经过去了。

　　训练室的空调已经变成冷风，怕热的人有点多。崔祐齐帮哥哥们跑腿，买了奶茶回到训练室。反正一年四季都是喝冰的，只有李相赫没有要，崔祐齐看他还穿着队服外套，忍不住问哥哥：“相赫哥很冷吗？”

　　相赫哥抬起眼睛看看他，崔祐齐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迁就来：“没关系，我不是很冷。”

　　李相赫其实不是很喜欢吹空调。崔祐齐看着他的背影离开，想起他总是抱怨空调温度太低影响手感。不过说实话，相赫哥是轮不到他来照顾的，真要说起来，也是相赫哥照顾他才对。从崔祐齐还在青训营开始，Faker就是一个要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的难以接近的代名词。现在成了队友，还是要一直看着Faker的背影，喊他相赫哥，他才会回头。

　　喊“相赫哥”，Faker就会变成哥哥——变成会偷偷拿手机给他们拍照然后设置成kkt背景的心软的大哥哥。相赫哥是很好讨好的，Faker是很难追上的。崔祐齐的心被左右拉扯，在看着李相赫的背影时，他总是不安又踟蹰，不敢向前。他没有追上的冰岛，他不安迷茫的旧金山，在T1追着哥哥们跑的好几年，只要李相赫坐在他身边，他就克制不住心脏狂跳。

　　算了。他闭了闭眼，休息几分钟，就快点开始训练吧。Faker不需要这些难以处理的情感，Faker需要胜利。

　　在他靠在椅背上狂吸奶茶的时候，李相赫又从门后出现了。他又把手机留在训练室忘记带走，像一阵风一样从崔祐齐身边刮过。啊……崔祐齐想，相赫哥是一阵风。

　　他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好。要他形容，他也只会说相赫哥是一阵风。这阵风从他身边略过，然后又伴随着相赫哥轻得让人听不见的脚步回到他身边。他盯着相赫哥走过来，从他身边经过，又想：这是一阵春风。

　　春天过去了，他还没有找到留住风的方法，相赫哥就已经又消失在门后。崔祐齐的心也被他带走，留在胸腔里的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。他连奶茶也喝不下去了，哥哥的背影消失，他忍不住想起在大通中心，他被哥哥领着下场。哥哥队服背后印着的Faker像张开的翅膀。

　　他把奶茶放回桌角，开始排位。在排位确认的提示音里他想：相赫哥今天好像有点感冒。

　　下班好早。再排两把，就回去看看他。

　　一把还没有打完，李相赫已经回到训练室，在他旁边坐下。他抓紧点掉了对面的基地，扭过头去问哥哥：“相赫哥不是不舒服吗？”

　　李相赫说话还带着鼻音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：“我没有不舒服。”

　　崔祐齐不相信。但是相赫哥拍拍他的肩，说：“我真的没有不舒服。”

　　哥哥说话的时候是轻又缓的。坐在他身边、听他说话，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。李相赫是春日夜里安静的一座神像，崔祐齐走到他身边，他就会用一万年都没有变过的目光安抚他。崔祐齐坐在他身边，就好像坐在春天的风里。在大通中心他被不属于他的鼎沸人声环绕，哥哥站在他身前，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柳岷析，又回过头来看看他。崔祐齐就在那样安静的眼神里坍塌，他还没有来得及后悔，就已经学会了恐慌。

　　李相赫参加过很多次败者采访。光是崔祐齐追着他的脚步长大的这么些年，就已经看过很多次。哥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已经面对着聚光灯和话筒被迫长大，现在轮到他来接受质疑，哥哥还是坐在他身边，和他一起迎接失败的风暴。旧金山的夜风冷得要命，李相赫背着包和他一起上了T1的车。车里的灯光不太明亮，他看见李相赫暗灭了手机屏幕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。

　　那是崔祐齐第一次走到这样的舞台上，但李相赫好像已经快要走到他职业生涯的尾巴。崔祐齐的心脏跳不太动，怯于去看哥哥们的眼睛，自己坐在那里发呆。不够成熟就是罪过，他安静太久，竟然还要连累李相赫睁开眼睛关心他：“祐齐。”

　　他被叫了一声，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李相赫。相赫哥没有说比赛、没有说奖杯。只是说：“回去好好睡一觉，不要多想。明年再来。”

　　相赫哥一定跟很多人说过明年再来。崔祐齐想，他说明年再来的语调这么笃定，好像只要跟着他走，再来一年就万事大吉。

　　第二年果然接受了命运的奖赏。或者说不是命运，只是Faker神指出的道路是正确的：只要再来一年。

　　李相赫就是这样的人。对崔祐齐来说，跟着李相赫走就可以了。相赫哥是航标、是灯塔，是一切上学时用在师长身上的比喻句。

　　那么李相赫说他没有不舒服，崔祐齐也相信了。李相赫很懂得身体是一切的基础。就算他现在不想要弟弟担心而隐瞒了身体的不适，下班之后也一定会去看医生吃药。

　　旧金山寒冷的冬夜过去了，首尔热情的冬天也就这样走掉。崔祐齐坐在春天的一阵风里，低声说：“好吧。”

　　李相赫歪了歪头，像猫一样。他看崔祐齐低落的眼睛，也低低地说：“谢谢祐齐。”

　　他没有开始排位，他甚至连电脑都没有开。迎着崔祐齐疑惑的眼神，他笑了笑：“我看祐齐还在这里呢，来催你快点去休息。”

　　不够成熟真是罪过，总是要让李相赫关心他。崔祐齐愧疚得要命，赶紧关了电脑起身。他又跟在哥哥身后离开训练室，李相赫穿着的队服背后印着他看过无数次的ID。夜晚降临，春风也降临，崔祐齐回到自己的床上，关了灯盖上被子，沉入春日夜里。